污水裹挟着铁锈味从领口渗进来时,周云帆的拇指正抵在胶卷盒的暗扣上。
祁梦蝶被压在生苔的管壁间,湿透的旗袍下摆缠住他的军靴,那些尚未破译的摩尔斯电码随着水纹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。
"严公馆的排水系统直通英租界。"周云帆将胶卷塞进她攥紧的掌心,喉结擦过她湿漉漉的耳垂,"但我们要先回光启路76号。"
三小时后,梳着爱丝髻的祁梦蝶踩着漆皮高跟鞋踏入《沪上晨报》大楼。
玻璃转门倒映着她珍珠灰的乔其纱披肩,暗纹里藏着周云帆给她的袖珍手枪。
旋转楼梯上飘来油墨与铅字交融的气息,老式吊扇将胡桃木资料柜的阴影切割成碎片。
"两位要找民国二十三年三月的社会版?"胡记者从排字机后探出半张脸,金丝眼镜滑到蒜头鼻尖,"哎哟不巧,前日老鼠咬坏了装订线......"
周云帆的食指在檀木桌面敲出某种密码节奏,祁梦蝶的睫毛忽地颤动——西南角档案架第三层有墨迹未干的指纹。
她佯装整理鬓发,指甲在玻璃窗上划出微不可察的刻痕:三点钟方向,穿灰马甲的男人正在焚烧文件。
"我们等得起。"周云帆突然按住胡记者欲缩回抽屉的手,虎口处的枪茧碾过对方腕骨,"听说贵社有台德国进口的碎纸机,不知和老鼠哪个更利齿?"
祁梦蝶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
当她翻开那叠被替换过的《沪上商报》,油墨在视网膜上炸开成蛛网——三篇关于码头工人罢工的报道,铅字排列竟与昨夜舞会请柬的烫金纹路完全重合。
记忆宫殿的雕花廊柱开始震颤,那些被篡改的日期在脑海中自动重组:二月三十日根本不存在。
"周先生!"她忽然指着窗外掠过的黄包车惊叫。
胡记者下意识转身的刹那,少女纤白的手指已抚过被烟头烫穿的报纸,焦痕边缘的锯齿状缺口完美契合胶卷盒上的紫藤花纹路。
顶灯突然爆出电火花。
在明暗交替的瞬间,胡记者的马甲里闪过铜制钥匙的冷光。
祁梦蝶撞翻墨水瓶,任由蓝黑色液体漫过那些伪造的新闻标题——被液体洇湿的纸张显露出深浅不一的纹路,正是周云帆教过她的军用密写术。
"严司令大婚的报道用了三种字体。"她将三张报纸叠在窗前,正午阳光穿透纤维的刹那,缺失的铅字在桌面拼出"荣昌药房"的轮廓。
后脑勺的刺痛突然化作利刃,记忆宫殿里那枚翡翠扳指正在血色中缓缓转动,戴戒指的手分明握着注射器。
周云帆的掌心覆上她颤抖的肩胛,体温透过湿黏的旗袍传递过来。
当他用西装下摆裹住那叠报纸时,祁梦蝶嗅到了绷带下的血腥气混着佛手柑香——那是他易容成严司令副官时用的古龙水,此刻却沾着排水管道的腐臭。
"胡先生不妨转告贵东家,"周云帆的枪管隔着衣料顶住对方后腰,"荣昌药房的阿司匹林,可比不上南京路上的德国拜耳。"
他们踏出报馆时,黄包车夫的车铃在梧桐荫里晃成虚影。
祁梦蝶的指甲深深掐进胶卷盒,那些被强行唤醒的记忆残片仍在颅内冲撞。
当周云帆为她拉开车门时,她注意到他扶在车框上的左手小指缺失了半截——与记忆宫殿里某个血淋淋的画面完美重叠。
黄包车拐进法租界时,祁梦蝶的指甲已经将胶卷盒压出月牙状的凹痕。
车窗滤进来的梧桐叶光影在她颈侧跳动,那些强行拼接的记忆残片像碎玻璃在血管里游走。
周云帆用缠着绷带的右手转动方向盘,佛手柑的气息混着新鲜的血腥味,在密闭车厢里酿成某种令人眩晕的醇酒。
"你看到了多少层?"他突然开口,军装袖口蹭过她冰凉的手背。
祁梦蝶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记忆宫殿里那枚翡翠扳指正在溶解,血色涟漪中浮出注射器上的德文字母。